北宋年间,宋徽宗做了一个梦,梦见了雨霁后旷远的天空。醒来后,他唤来烧瓷器的匠人,让他们将瓷器烧成雨过天晴的颜色。从此便诞生了以天青釉色著称的汝窑:
“雨过天青云破处,这般颜色作将来”
汝窑天青釉莲花茶盏托
汝窑的颜色除了天青色外,还有淡青、粉青、月白等色。颜色师法造化,淡雅不喧哗,十分耐看。
“青如天,面如玉,蝉翼纹,晨星稀,芝麻支钉釉满足”
道出除了色彩之外,汝窑还具有的另外四种鲜明特质:
“面如玉”,指的是其釉层厚而润泽,若堆脂,且胎釉结合紧密。这样的釉层,使得汝窑不像其他瓷器那般晶莹光亮,而别有一番温雅古朴的美。
在南宋《坦斋笔衡》中有载:“本朝以定州白瓷器有芒不堪用,遂命汝州造青瓷器,故河北唐、邓、耀州悉有之,汝州为魁。”其中的“芒”字,有一种解释是指碗口因没有上釉形成的涩圈,另一种解释就是光芒,指白色刺眼。不管是哪一种解释,都道出了汝窑的釉层较定瓷而言的优越之处:碗口细腻,光泽柔和。
这份细腻柔和,调动了观赏者更为细腻的感知,当我们惊艳于它们沉静的美的时候,心也就自然沉静了下来。
汝窑青釉椭圆洗
汝窑釉色对光极其敏感,在光线强烈时,青中泛黄,光线柔和处青中带蓝。釉薄处迎光处可见微微泛红,釉厚处则如碧玉,故而有似玉非玉之美。
试想在没有电灯的古代,若有一汝窑陈于几案前,则从早到晚、晴天和阴天光线的微妙差异,都会在汝窑的色泽中呈现。汝窑虽由人造,却无时无刻不映照着大自然的精微造化,就像园林中的花影移墙,随着四时日月而变幻无穷。园林中的墙本是一片空白,却因为投射在墙上的阴翳变幻而丰富多彩;简约的汝窑,也因色泽的多变而不曾单调。
汝窑的釉层,触之如酥油,抚之如绢,调动人的触觉感官,来进一步感受它的细腻,建立与它更亲密的关系。可惜今日在博物馆展览柜中的汝窑,不可能以那样亲密的方式来打动人们了。
下图的汝窑青釉椭圆洗,上面便有着“蝉翼纹”。具体来说,这种蝉翼纹可分为蟹爪纹、鱼鳞纹、冰裂纹等,大英博物馆中的椭圆洗上纹路属于鱼鳞纹。其成因是汝窑的釉层肥厚,可以比一般的瓷器厚上几倍,烧制时因胎和釉受热膨胀程度不同而出现的大小不等的斜向开片。因其裂纹是斜向的,所以有微妙的折光率,让远看时不失大方的瓷器,细看又另有一番滋味。
汝窑青釉椭圆洗
因汝窑釉层较厚,上面不易刻画纹式,因此多数汝窑都无纹饰。而以上的这件椭圆洗,则是汝窑中为数不多的有纹饰的一件。它上面刻画着两条相对的小鱼,非常模糊,以至于我当时在大英博物馆参观时都没有注意到。回来才在照片中发现这隐约可见的暗花。
“晨星稀”,所指的是真品汝窑上面的小气泡。汝窑的烧制地汝州盛产玛瑙,这种小气泡是玛瑙入釉的特征。在窑中焙烧时釉面的气泡爆破后未经弥合,自然形成l小孔,在光线昏暗时似晨星隐约闪烁。
“芝麻支钉釉满足”中的“芝麻支钉”是用很小的支钉支起瓷器的足部,把它支在空中烧,烧好后,底部釉面会有几个芝麻大小的支钉痕,细小而规整,是非常讲究的工艺。“釉满足”,解为“裹足烧”,就是瓷器的足部也要裹上釉。
宋代的瓷器分为官窑和民窑两大系统,官窑系统由宋代的五大名窑组成:汝、官、哥、钧、定。而在这五大名窑之中,“汝窑为魁”。汝窑的烧造时间仅20余年,因而寥若晨星,珍如拱璧。
器物线条流畅、温润,简洁而又细腻的汝窑,堪称宋代审美的代表。欧阳修云:“道尚取乎反本,理何求于外饰。”这种对返本归真的追求,对真理不需加以装饰的理念,深深影响了包括汝窑在内的宋代官窑的烧造。
隔着玻璃,看着安静地铺陈在灯光下的展品,感觉自己与宋代竟也只隔着这触手可及的距离,似乎展台上陈设的是一个不属于当下的时空。汝窑是宋徽宗的挚爱。可以想象到宋徽宗当年在案前的玩赏着瓷器的情景,是何等闲情逸致。然而今天的我们隔着千年的风云变幻往回看,观赏汝窑之美的心境自然与当年把玩它的人的心情有所不同。
靖康元年,金军南下攻陷京城,宋徽宗沦为亡国俘虏,身披羊皮,在金太祖庙处跪拜,行“牵羊礼”。他的下笔成章之才,却也只能为讨好金人而作诗。如此奇耻大辱与当年身居至尊之位的富贵荣华的种种反差,好像都被这一件件沉静的汝窑一一诉说。这些故事虽然遥远,却又与我如此亲密,仿佛雨过天晴的梦境,也曾经真实地出现在自己的梦里。
时光流转,朱颜辞镜花辞树,汝窑也辞别过多少珍爱它的人,带着它的记忆和使命,留在这珍贵的人间。
衰草枯杨残垣处
昔年金殿舞袖扬
权势富贵云烟散
唯有雨霁梦留长
参考文献:
[1]李健亞,汝窑出炉:徽宗一梦 雨过天青
[2]维基百科
[3] 马未都说收藏·陶瓷篇(上) 第三讲 寥若晨星 珍如拱璧——汝窑
[4] 孟玉松汝瓷艺术博物馆
[5]曹昭 明 《格古要论》:“有蟹爪纹者真,无纹者尤好,土脉滋媚,薄甚亦难得。”
[6] 很多人看到这些海外遗珍,第一反应是“这些外国人从我们那里都是抢来的”。但实际上,最早从中国流入欧洲的贵重之物中,陶瓷是主项。当时欧洲贵族家里都设有古董柜也叫"奇物柜",放一些奇珍异宝。他们将中国的陶瓷视作是类似宝石的东西,所以跟其他一些很贵重的物品摆放在一起,这是欧洲中世纪贵族中很流行的一种陈设方式。